青少年老是吃错药，他这样的脸色，愈来愈常出现，15岁，可能是高峰期。
农历年过完了，我们三人坐上开往机场的的士，我突然想跟他说一件事，怕他不想听，用了这样的开场白：“我可以跟你说一件事吗？”我的嘴巴跟他的耳朵，只有10公分的距离，但他似乎没听到。我又说了一次。
如果他回头说“现在不想听”，我能接受。但是他选择用“我们有深仇大恨”的脸色，看了我一眼。或是他聪明地知道我要说的话，是他现在不想听的。
我没再说话，两行泪水滑落，一滴接一滴，快速连成一条水流，流过脸颊，流到下巴，流到脖子，流到肩胛骨……无声无息。此刻，我选择将眼泪留给自己，所以我不只没有哭出声音来，我也不能有任何擦拭眼泪的动作。唯有保持不动如山地直视前方，才最能保证我在哭、却不被发现的可能性。除非孩子有任何一人转头看我，或是我们有强烈的心电感应。我不怕小孩看到我哭，但也不是每一次我哭，都希望小孩知道。眼泪有很多种，今天的这种，我不想让他看见。
我一边哭一边想，接著心里开始生出怒气──生气他凭什么用这样的眼光对我，他不会用这样的眼光看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，为什么却可以用这样的眼光看著最爱他的人。我不服气──立刻，我在心里做了决定，等会儿到了机场，我会请司机不要走等我，带他们到柜台划位，顺便取消我的机位，即使要浪费一张机票都行，你们自己回香港，自己照顾自己，既然你这么不在乎妈妈的情感，或许你长大了，开始厌恶一年365天都有妈妈的日子，我成全你……。
不好不好，在机场掉头说不回去，很难避免不给人赌气的联想。考虑5秒钟后，我觉得真要这么做，我还是先跟他们回去，过几天等自己的情绪过了，要走也要说清楚再走……愈想，我的眼泪愈来愈多，多到我开始怀疑，如果我没有穿任何衣服，它们会一直沿著我的身体，流到肚子，流到大腿，最后流到地上去吗？
对孩子的爱，是一辈子的甜蜜负担40分钟后，我们三人走进机场里的星巴克坐下，他什么也不要，马上闭眼睡觉。我知道他昨晚熬夜画图，等我拿著一杯拿铁走回来时，看到不远处的沙发区客人起身要走；我轻拍他，他睁眼，我说要不要去沙发睡，他摇头，闭眼，继续睡。我看著孩子脸上有棱有角的轮廓──他早已不是小孩子了──接著我在心里笑自己。你啊，短短40分钟，就从气他气得牙痒痒，到爱他爱得要死。你对孩子的爱，是一辈子的甜蜜负担。永远不要对著你爱的人，做出任何赌气的事。相信我，那样对谁都没好处。
【作者：张国荣 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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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管到天涯海角，你还是爱他
